第4章.
半睡半醒间,听见旁边座位几个女生聊天。
有一搭没一搭的,好像是几个学生,刚参加完什么比赛回来,正热烈地讨论某位大放光彩的男神级别男同学,然后调侃其中某位女生暗恋了这么久,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告白之类的。
女孩子们压低声音,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兴奋。
青涩又单纯。
陈尔迷迷糊糊间,想起来毕业那晚。
高考结束,数日来的沉闷压抑的日子总算到头,大家都闹着聚餐庆祝,很多人也终于跨过18岁,于是急不可耐地体验成年人的快乐,各式酒上了一大桌。
有人喝上头,洋相百出,也有人借着酒劲告白。
大家也都跟着起哄,场面一度热闹又混乱。
她看着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男生,捏紧了手里的玻璃杯,也有表白的冲动。
班长抱着麦克风,唱完一首歌,又猛灌了杯啤酒,红着脸跳上椅子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嚷嚷:“以后就要各奔东西了同学们,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,有什么话,趁着现在都说了,别给自己留遗憾啊!我先来——刘大壮,我亲爱的壮哥,你床下攒一盆才洗的臭袜子里,其实有我贡献的一半!”
人群里顿时发出一声“卧槽”:“妈的,我就说怎么感觉我那么快就攒满一盆了!”
一阵哄笑声中,俩人打闹起来。
她便跟着笑,心里却暗暗斟酌着开口的措辞。
也不知道什么时候,他端了杯酒站在她旁边,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子。
陈尔因为正投入心事,冷不防被他撞个正着,吓了一跳。
有同桌的同学戳戳她,目光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周,笑得戏谑:“对嘛对嘛,喜欢就要说!加油加油啊!”
说完就溜。
陈尔低头喝水,手心全是汗。
“怕什么?”
他笑:“放心,不让你负责了。”
他是说开学时候在器材室那个乌龙。
“陈尔同学,”他笑着,语气认真:“前程似锦,岁岁平安。”
于是,她到了嘴边的话,便默默吞了回去。
那一句告白,迟到多年。
其实除夕那天晚上,她也想过很多种结果。
比如,他说,嗯,我以前就知道,但是很抱歉。
又或者可能淡淡地问句,怎么忽然说起这个?
甚至可能直接忽略掉这个话题,然后某一天,她收到他发来的电子婚礼请帖,也可能根本不会,只是偶然在朋友圈刷到这个链接。
然后彻底死心。
她做好了无数种被拒绝的准备。
却挡不住他的一句“要不要结婚”?
于是,她所有的决心顷刻间摧枯拉朽瓦解地稀碎。
飞机轰鸣,空姐提醒预计xx分钟后抵达兴城机场。
她摘掉一只耳机,听见最后的男声唱着:
“有一天晚上 梦一场
你白发苍苍说带我流浪
我还是没犹豫就随你去天堂
……”
十点钟,飞机落地,舱门打开,她起身跟在人流中往外走。
北方的气候干燥些,日光稍稍刺目,风迎面吹来,落在脸上有些干冷。
过去种种一揭而过,从此又是新的开始。
她紧了紧外套,抬眼看着外面巨大的“兴城”两个字,莫名有点紧张。
摆渡车停下,她被地勤带去转盘处拿了行李,顺利接到小猫咪。
小家伙看上去状态还不错,她总算稍稍松了口气。
她不确定路南越要航班信息,是不是有要过来接她的意思。
想了想,还是打算给他先打个电话。
结果,翻遍了衣兜和随身的小背包,都没找到手机。
仔细回忆了半天,也想不起来落在哪里了,或者被偷了?
于是,她只好去服务台求助。
工作人员刚牵着个跟家人走丢的小朋友送过去,正准备换班,一扭头,便看见又过来一个,有点无奈地笑着小声跟同事念叨:“得,又来一个。”
说完挤出个程式化的笑脸:“您好?”
小朋友则挺开心,歪着脑袋看她:“姐姐,你也跟家长走散了吗?”
陈尔冲他笑笑,然后跟工作人员说:
“我手机好像丢了。不确定是不是落在飞机上的。”
对方登记了她的姓名和手机型号特点以及航班信息,表示会跟空乘人员联系,查询失物招领名单,又问她有没有人来接机,是否需要帮忙电话联系。
陈尔不确定路南越会不会来,短暂地犹豫了下。
工作人员大概赶着交班,跟同事交代了两句,匆忙离开。
下一秒,陈尔就听见机场广播播报:“尊敬的旅客大家好,现在发布一则寻人启事,请陈尔、唐珏小朋友的家长尽快前往服务台,您的家人正在此等候。”
循环播报三遍。
陈尔当场去世三次。
我只是手机丢了,不是人丢了啊喂!
陈尔生怕广播等下还要再循环,正想上前跟工作人员说一声,旁边的小朋友忽然一蹦三尺高,兴奋挥手:“叔叔!叔叔!我在这儿!”
陈尔下意识扭头。
大厅里人来人往,背景屏幕轮换着航班信息,现场混乱又嘈杂。
她隔着来往的人群,只一眼,便停住。
他穿着黑色大衣,身形挺拔,气质出众,比学生时期更多了些沉稳。
即便多年不见,她依然能以最快的速度在人群中一秒锁定他的身影。
很短暂的,视线相碰。
陈尔心跳不争气地加快。
她暗骂自己没出息,可还是有点慌张地率先错开视线,摸了摸泛热的脸颊。
“你个小兔崽子数二哈的吗?撒手没!”
贺坚受表弟之托,过来接他儿子送外公家里去,结果才接到人,扭头买瓶水的工夫,小兔崽子就没影儿了。
他气得骂骂咧咧,过来一把将人拦腰抱住,另只手在屁股上装模作样拍了两下,小朋友要面子,红着脸嗷嗷叫:“你虐待儿童,我要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走!”
“哎呦,还让警察抓我?!”贺坚又拍了两下,“那反正都要让警察抓了,我不多打一顿不是挺吃亏?”
“我错了我错了,叔叔!”小卷毛立马没骨气地求饶,又不太服气,“你不能怪我,我只是个小朋友,你看,那么大一个姐姐,还走丢呢!你问问人家叔叔会打人家吗?”
“嘿你还有理了?你爹就这么教你的?”
贺坚又挠了他两下痒痒,才把人放下来,顺着小卷毛指的方向看过去。
女生穿了件宽松的鹅黄色羽绒服,带着鸭舌帽,正看向他们这边,一双眼睛又圆又黑,清透漂亮,但很快又有点害羞似的错开视线。
嗐,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人格魅力。
贺坚觉得好像有点眼熟,但一时没想起来,于是清了清嗓子,扯出个笑脸,过去搭话:“嗨,谢谢你陪我家小孩哈,你要不要——”
“贺……贺组长。”
陈尔出声打招呼,庆幸对方似乎并不记得自己,但又稍稍有些心虚,生怕对方认出自己,想起以前的事情,戳穿自己费力掩饰的小心思。
那时候,贺坚跟路南越形影不离。
而她假装背书,偷偷在操场陪他;
得知他会低血糖,于是偷偷给他桌兜里放巧克力;
借着请教题目的名义,晚自习换座位坐他旁边;
假装回头看时间,偷偷看他一眼……
诸如此类,无数次被贺坚看到。
然后有一次晚自习,路南越热感冒很严重,而组里另一个男生,非得把空调出风口对着他的方向,陈尔好声好气商量了几次,对方反而越起劲,一向好脾气的她难得跟对方发了火。
因为空调温度起争执的事情并不少见,大家双方劝说,也没多想。
只有贺坚当时忽然抬头看着她,笑着调侃了一句:“哎,你是不是喜欢路南越啊?”
她当时怎么说来着?
“你有病吧?”她甚至有点恼怒地瞪他,又下意识看了路南越一眼。
年少时的小心思,敏感又别扭。
生怕对方不知道,又生怕对方知道。
如今想来,啼笑皆非,但从那时起,陈尔面对贺坚时,就总是心虚,时至今日,仍然下意识如此。
“啊?”
贺坚满脸诧异,挠挠头,有点不确定地:“咱们认识啊?”
说完又忙不迭补充: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,工作太忙了,我这人脑子不太好使。”
“我是陈尔。”
她乖巧笑笑,表示没关系,自报家门。
后者想了下,把面前的女生跟记忆中的小姑娘对比,然后真心道:“啊比以前更漂亮了。”
其实也不怪他没认出来。
也不是外貌有天差地别的变化。
只是那时候的陈尔,太没存在感了。
乖乖巧巧的好脾气,也不爱说话。
“好巧哈哈哈。”贺坚继续搭话,“这么多年没见了,加个微信啊,以后有时间多——”
话没说完,觉得脖子一紧,他被人揪着连帽往后退开几步,气得不行:“路南越你要不要脸,先来后到知不知道?年轻人你不能不讲武德!你清高你了不起,你也不能挡我桃花——”
“不抢。”
他看他一眼,示意他听机场广播,然后又用眼神指向陈尔:“我,家长,也来领下人。”
贺坚:“哈?”
“陈尔同学。”
路南越看着没理他,径自往前走了两步,把手里的热可可递过去:“你不打算先跟正牌男朋友打个招呼吗?”
轻飘飘的一句话。
陈尔瞬间脸红到脖根。
“路南越。”
她仰起脸看他,很不合时宜的,数日来的委屈上涌,她很想抱一下他,又觉得突兀,只好尽量表现得平静,眼眶却微微发热:“好久不见。”
下一秒,忽然落入温暖的怀抱。
她听见心跳声和头顶的轻笑:
“我以为你会说,新婚快乐。”
很短暂的拥抱,他很快将人松开,也换了话题。
“打你电话,一直没人接。”
他说,视线往后面的服务台看了下:“不错,挺聪明。”
暧昧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,陈尔尴尬地想死,努力解释:“我手机丢了。”
“嗯。”他应声,过去在工作人员那里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,又嘱咐了几句,然后折回来,接过她的行李箱和猫咪航空箱:“有消息了他们会联系我们。”
“冷不冷?”
“还好。”
“那先去吃个饭?”
陈尔抿了口可可,乖巧地任人安排:
“好。”
目睹玩全程的贺坚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,目瞪狗呆地看着俩人一前一后往外走,隐约间觉得他们好像忘了什么事情。
小卷毛提醒他:“叔叔,他们好像把你忘了。”
“对啊卧槽!”
贺坚终于回过神来,一手扛着小孩,一手拎着行李箱,边跑边疯狂呐喊:“喂,没良心的,这里还有个大活人呢!!!”